1.不是他说的吗?虽然离别注定会到来,可相遇永远值得。
门口没有任何招牌,门内被竹帘遮了一半,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。计进在外面徘徊了好一阵,才鼓足勇气推开了门。一个人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,不知是不是在睡觉。他站得远远的,止不住探头探脑地问:“打扰一下,这里是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桌子上趴着的人坐了起来,双手像擦玻璃似的大力抹了两把脸,带着点起床气地朝他看了过来。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孩,五官都很小巧可爱,但脸上带着口水和手表硌出来的圆印子,让计进暂时无法欣赏。
这家店是他同社团的学长告诉他的。三天前,计进养了四年多的猫突发急病死了,这事对他的打击很大。于是学长神神秘秘地给了他这家店的地址,据说是专门做宠物遗物的,可以把宠物的毛发、牙齿之类的在消毒、除菌之后做成挂件之类的小物品,给主人留作纪念。起初计进还以为学长态度之所以神秘,是因为这种店可能让有些人心理上接受不了,但亲眼看到他才明白,这个店确实……“神秘”到开和没开是一样的。
这里的费用并不贵,但做什么不能自选,做好了之后,店家会打电话让顾客来取。过了一周多,计进接到了女孩的电话。然而,当女孩把猫毛做成的毛毡挂件交给他时,他竟像被人扼住了喉咙,许久说不出话来。
那是个“四不像”,初衷可能是一只老鼠,但耳朵太大了,尾巴和腿都太长,身子又太圆,以至于谁看了都不会认为是只老鼠。可计进明白,这不是什么失败品,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。
这是他刚刚从街上把幼猫捡回家之后,唯一一次动手给它做的玩具。他剪了两件衣服,拿布缝的。他原以为很简单,结果做出来后根本不成样子。但即便如此,猫还是很喜欢,玩了两年多,直到后来他担心猫会不小心将碎布吃进去,才把它扔掉的。
往事浮现在眼前,计进在人前强撑着的不在乎彻底崩溃了。他握着那个挂件,眼泪一滴滴落在桌子上。女孩在一旁一声不吭,只是把纸巾拿了过来。一会儿,计进冷静了一些,才忽然觉得奇怪。他抬起头,不解地问:“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?”
女孩今天的打扮很得体,头发用丝带绑着,就像是从古画轴里走出来的一样。她沉吟了一会儿,才勉强笑了笑,竟然显得有些悲凉。
“说了你也不会信。是你家猫告诉我的。”
2.
女孩名叫岑旋,比计进还小几个月。
这个活计是她妈妈传给她的。她是单亲妈妈带大的小孩,她爸爸在她还在妈妈肚子里时就出意外去世了,当时妈妈力排众议,坚持生下了她。这家店面是爸爸留给她们的唯一的东西,一开始的时候,也只是卖一些手工制品,一个很偶然的机会,她们接触了宠物遗物,后来就零零星星地开始有了这样的生意。
然而在岑旋十六岁那年,妈妈去世了,她本来不想继续把店开下去,毕竟她的手可没有那么巧。然而就在她打算关店的那天,一个人进来了,非要求着她为去世的仓鼠留下些什么。看那人可怜巴巴的,她只好答应下来。
那是她第一次自己动手,脑袋空空,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。然而就在当晚,岑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,她用仓鼠的视角,看到了她不可能知道的仓鼠主人的日常生活。第一次她可以当作是巧合,第二次也可以当作是偶然,但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每一次,她都会做奇怪的梦。她渐渐明白,与其说委托她的是人,不如说委托她的是那些离开的动物,它们希望能给主人留下些什么。
她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就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店。接到计进的委托后,岑旋并没有特别对待,只是很显然,计进家的猫是个话痨,或许它有太多太多的不放心,才会在挂件交出去好几天后还在她的梦里喋喋不休。
总是梦见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同龄男生,说起来真是太尴尬了,更让她觉得难为情的是,久而久之,她居然无法自控地对计进涌起了一种熟悉感,就像跟他认识了几辈子一样。她虽然有计进的手机号,却根本没有理由去拨。
他会不会把她当作一个爱搭讪的怪女生啊?岑旋认真地发起了愁。
在梦里,计进一直是一个人。岑旋知道计进爱做噩梦,偶尔有梦游的毛病,也知道他是个非常爱逞强、实则又非常怕孤独的人。
可梦能作数吗?岑旋非常努力地想要将计进这个人仅仅留在梦里。可在因梦见计进摔下楼梯而惊醒的那个深夜,她终究还是从床上跳了起来。等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,她已经跑到了大街上。
她轻车熟路地找到计进的家,气喘吁吁地蹲在门前不知所措。这会儿她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:现在凌晨三点半,她却出现在一个连认识都算不上的男生门外。
冲动如潮水般退去了,她根本没有勇气,也没有理由敲门。难不成要开口说“我担心你”吗?岑旋站起来想下楼梯,却不小心踢到了门口的垃圾袋。想着好人做到底,她弯腰去拾垃圾袋,然而就在这时,门开了。她低着头,看到门缝里出现了一双男士拖鞋,于是把腰直起来的这个动作,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。
计进愣愣地看着她。岑旋的脸“噌噌噌”地红得节节高,如果是在漫画里的话,这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螺旋状。
“又是我家猫让你来的?”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半天,楼道的灯都黑了,计进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。
虽然说完之后,他俩都笑了。
计进本来想让岑旋进屋,可时间尴尬,他便挠了挠头说:“我正好有点饿了,楼下有便利店,我们去吃点东西吧。”
说是楼下,但其实两个人也走了十几分钟。已是深秋,马路上铺了一层金黄的落叶,踩上去窸窸窣窣的。路上无比清静,半天才有一辆车经过,这一切都让岑旋觉得不真实。她甚至想掐自己一把,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
不是梦,梦里她从来都不会是跟男生并排坐在便利店、捧着热腾腾的关东煮聊天的少女。梦里的温暖都不是属于她的,可现在是。
“你别觉得我奇怪,我就随便问问,你有从楼梯上摔下去过吗?”
“有,两年前吧,”计进露出了又纳闷又开心的微妙表情,说,“我出去倒猫砂,可能是漏了一些,脚下一滑就摔了。脚腕裂了,不过不严重。”
怪不得。岑旋心里想着,嘴上说:“你真的对它很好呢。”
“又是它和你说的吗?”
“你相信我?”
计进撇了撇嘴:“相信也没有坏处啊。”
岑旋从未想过会有人相信她。虽然同样的话她曾经也对其他委托人讲过,但那些人可能只当是安慰,或者是营销手段。
肩上压着的石头纷纷滚落下去,岑旋觉得自己一下子从一个神秘人变成了普通人,并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。她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:那只猫不是为了让她帮忙做什么,而是为了将她带到如今的局面、带到计进面前。
3.
“你养过宠物吗?”
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夜里根本没有人来,收银员小哥在柜台里面戴着耳机开小差。气氛温馨又安全,让本来因为失眠而心焦的计进感觉到了些许舒心。
“没有。”岑旋摇了摇头,说,“从养它们的那刻我就知道,它们最多也只能活十几年,十几年后注定要面临离别,这个注定我接受不来。而且我会担心,万一有一天我突然出了什么意外,如果来不及托付他人,那谁来照顾它呢?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,我是个自私的人。”
“你不是自私,你只是比其他人更心软。”
岑旋转过头,看见计进朝她笑,笑容里不包含任何的刻意,就好像他说的这句话不是安慰,不是夸奖,而仅仅是在陈述事实。
一些回忆忽然涌上心间,深夜总是让人更脆弱一点,她回想起了妈妈去世的时候,之前两天只是小小的胃痛,她们根本没当回事,第三天妈妈却心脏病发作,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。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,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给她。之后她一个人花了好久好久,才让生活恢复正常。
这样的经历,她不想再重来了。
既然如此,她又为什么会深更半夜跑到这里见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呢?
岑旋突然醒悟过来,吓得一激灵。她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,搓着手说:“我先……回去了。”
计进也没拦着: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不用不用,我打车回去就好了!”岑旋一边说,一边往外跑,但在路边跺着脚等了半天也没车来。计进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旁,问:“你后天有空吗?”
“啊?”她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岑旋一直沉默着,直到来了辆空车,临关上车门时,才终于回答:“好,你给我打电话吧。”
回到家,岑旋倒头就睡,困意却迟迟不来。她望着天花板,不住地想:他要带她去哪里呢,为什么要带她去呢?不是很清楚不应该牵扯过深吗,不是下了好多次决心不再在乎了吗?反正生意都做完了,而且,不是有个声音在心里叫着“不能答应”吗!
为什么她竟然还在期待呢?
之后两天,岑旋无论去哪儿,手中都死死地抓着手机。计进打来电话时是下午三点多,她刚好下了课。接完电话,她兴奋地“耶”了一声,把路人吓得够呛。
他们约在计进住的小区门口碰面。在小区边上有一座矮房,外沿有楼梯可以爬上房顶,他们顺着楼梯爬上去,中途岑旋往里探头,发现是存车处。房子比普通的一层楼可能还要矮一些,即使站在楼顶也不会让人感到害怕,只是楼顶光秃秃的,没什么景观可看。正当岑旋不知他是何用意之时,一只黑白花相间的小猫竟然从旁边跳了上来,不偏不倚地走到了他们俩面前,坐了下来。
“咦?”岑旋没掩饰住惊讶。
“等着。”计进朝她挑了挑眉毛,打开了手里一直提着的塑料袋。岑旋这才发现,那居然是一袋猫粮。塑料袋一放在地上,周围便陆陆续续地靠过来一群猫,抬头还能看到远处有正飞奔着过来的几只。
最后,他们俩的脚下聚集了十六只花色不同、大小不一的流浪猫。
“一开始的时候,有一只猫趴在上面叫个不停,我就上来给了它一点吃的。结果过了两天,我偶然经过,发现它还在这儿。后来,它每天都会在同一个时间、在这里等我。我不是每天都有空来,可我来的时候它肯定在。”计进蹲在那里,手肘支在膝盖上,托着腮,轻轻地说,“然后久而久之,变成了两只、三只……然后越来越多。就像是有约定一样,虽然它们并不会讲话。所以我还是觉得,即使离别注定会到来,我还是不后悔有过那些在一起的回忆。”
虽然自己都觉得矫情,可在那一刻,岑旋还是不由自主地想,他的眼睛里有星星啊。
白日里也灼灼发亮的星星。
沉堕里兀自上升的星星。
灰蒙里仍然存在的星星。
她生命里一直缺少的那颗星星。
这算什么,移情作用吗?会不会是猫的思想左右了自己啊?岑旋心跳过速、呼吸困难地胡思乱想着。但她知道,她心中过不去的那道坎,她仅剩的一些迟疑,都消散了。
4.
那天之后,有关计进的梦少了一些,这让岑旋暗暗觉得,大概药劲儿快过了。但她和计进的关系,已经覆水难收了。
计进上课,而她有空的时候,她会替计进去喂那些流浪猫。她蹲在那里跟它们说话:“你说,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呢?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呢?”
想也知道,她开着奇怪的店,说是奇怪的话,做着奇怪的事,怎么看都是个怪咖吧。“谁会喜欢一个怪咖呢……”她的话说了一半,身后传来脚步声。她回过头,计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你、你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!”她惊慌失措地跳起来,下意识拽了拽衣角。
“我就是走过来看一下,没想到你真的在。”
“我闲着没事顺路过来,我先走……”
岑旋转身就要离开。没想到计进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,力气不大,却让她踉跄了一下。他说:“等一下,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,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件宠物遗物?”
“可以啊。不过是谁家的啊?”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计进握着她手臂的手上。
“我的……朋友。”
“男的女的?”
还不等岑旋摆手说“我随便问问的”,计进就先一步回答:“男的。”
“没问题,”岑旋一下放了心,“给你打八折。”
“八折”并没有让计进露出开心的样子,他迟疑的神色让岑旋忽然觉得这好像不是桩生意,而是很重要的托付。她逐渐收敛起玩笑的神情,正经地追问:“怎么了?”
“也没什么,就是……可能有些麻烦,需要上门服务。”
上门服务其实比较困难,但她明白计进会向她开口,一定是不想敷衍了事。上门服务需要带的东西多得很,装满了一个工具箱。
在她扛着箱子锁店门的时候,一旁伸出一只手来,从她肩上卸下了箱子,反倒吓了她一跳。
“不是说不用特意过来了吗,我找得到地方的。”看见是计进,岑旋也就没推脱,心底生出丝丝喜悦来。
“我想你应该有不少东西要带。”
两个人站在地铁门前等待,距离下一班车还有一分钟。门上映出他俩并排站着的模糊的影子,个子看起来很般配。这个站点是三条地铁站的交汇站,人非常多,外面的门打开的瞬间,里面的人蜂拥而出,外面排好的队形也都乱了。
计进倒是几步就挤了上去,岑旋反应慢半拍,被一个大叔撞得退了两步,再往里挤就费劲了。
正在这时,人与人之间的夹缝里伸出了一只手,拽住岑旋身前的衣服,硬生生地把她揪了进去。岑旋被站台与车厢间的落差绊了一下,于是八爪鱼一样实打实地扑在了计进怀里。
车门即将关闭的警报声“嘟嘟嘟”地、尖锐地响了起来,如同此刻岑旋的心跳。
她装作见过世面的样子,转身扶住栏杆,视线不知往哪里放,只好去看上方的站名。不期然地,她看见了计进那没什么波澜的脸和……红得像要滴血的耳朵。
她低下头,险些就笑出了声。
从地铁站出口向右转,走了一两分钟,他们就看见了一幢灰白的楼,绕到近处一看,院门前竖着写有“疗养院”的牌子。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吧,岑旋在心里想了想,提步就要往里走,却发现计进立在门口没有动。她微微歪头,等着一个答复。
她等到的是计进说:“我还有件事想求你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做我女朋友。”
岑旋嘴半张着,凝固成了一个很痴呆的表情,她几次想反应,但脑袋像卡带一样一下一下缓冲着,就是过不去。她不反感,甚至有点高兴,可又觉得不太对劲。
果不其然,计进紧接着说:“几个小时就行。”
心中的热度刚刚涌上来,还没暖透,就猛地吹起了一阵冷风。岑旋即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,被难过逼得步步后退,却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冷下去。
“对不起,这个忙我不能帮。”不顾计进眼睛里的光亮熄灭,岑旋没有停顿地说,“要做就做真的。”
一记直球,彻底把计进击蒙了。这次轮到他目瞪口呆,但他的内心没有任何喜悦。所有的电流都像落入了泥潭一样,变成了艰涩的翻搅,搅得他五内郁结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垂下眼帘,试图盖住发红的眼眶。
除此之外,再没有下一句。
岑旋等啊等,等到她不得不明白,这就是拒绝的意思。
当她打开心门,愿意尝试接受生命里另一段注定的离别时,另一个人却没有从门口走出来,而是挥了挥手,关上了门。
5.
那天的尾声,是岑旋没有进疗养院,掉头走了。
再之后,他们许久没有联络。
但岑旋的心里根本没放下。她不停不停地倒带,回想着往日种种。如果说计进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,那他绕那么大一个圈子,只是为了求她帮忙?
她越想越后悔,那天她应该进去的,也许那样就能有个了结了。
挣扎了一段时间,最后岑旋还是站在了疗养院门口,独自一人。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谁,不过她倒也聪明,张嘴就对工作人员说:“我是替计进来的。”
“咦,他怎么自己没来啊?”虽然工作人员还是这样问了一句,但并没有深究,而是和她说,“你等一等吧,这会儿张叔有人探望。”
张叔?是个中年人?可计进说是“朋友”啊……岑旋满头问号,只能杵在一旁等着。人来来往往的,究竟谁走了谁来了她也没留意,直到工作人员朝她招了招手:“跟我来吧。”
她被领到一扇门前。门没关,她一眼便望见一个年纪很大的叔叔正坐在轮椅上看报纸。工作人员似乎不太放心,站在屋外没走。她僵硬地走进去,小声地说:“叔叔,我是替计进来看你的。”
男人头发花白,但精神很好,闻声撂下报纸就朝她笑道:“你就是计进的女朋友吧,那小子果然没骗我啊。”
岑旋没想到会是这个状况。她眨巴着眼睛,最终还是没说出辩解的话来。
但没聊几句她就发觉不对劲了,面前这位叔叔虽然精神矍铄,但显然脑筋不太清楚了,一会儿认得她,一会儿好像又拿她当作别人。不过糊涂归糊涂,来来回回拉扯了几次,岑旋还是听明白了,这位叔叔应该是计进的继父。他还有其他儿女,恐怕刚刚来看他的就是了。从工作人员的态度上来看,叔叔的其他儿女似乎和计进不太合得来,所以他们总是分开来的。
“叔叔啊,您还记得您从前养的那只……小东西吗?”想到自己的来意,岑旋开始打听。
但叔叔没什么反应。
她又换了几种说辞。最后叔叔都觉得奇怪了:“我没养过什么啊。”
即使人糊涂了,也大都是记不清眼下的事,她都这样提醒了,他不会还一点都想不起吧?岑旋不禁皱眉:既然如此,计进到底想让她做什么呢?
她托着腮,微微出神。她这才意识到,她和计进之间有一道纵深的峡谷,这或许就是计进走不过来,或者不愿意走过来的原因。
“你来啦。”工作人员看到计进也来了,略微有些诧异。计进往屋内看了一眼,立刻在唇前竖起了手指。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,才轻声说:“别说我来过。”
他藏在疗养院侧面的墙边,看着岑旋从他身旁走过,她并没有发现他。他忍不住在后面悄悄地跟了一会儿,却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。
他苦笑着摇了摇头,转头回了疗养院。
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簇头发。
他的头发。
6.
岑旋原以为去了疗养院就能解开疑惑,却不料掉入更深的迷惘中。而在这时,她竟然又开始做梦了。这种间歇性的梦境是她从没遇见过的,所以她也搞不清楚,究竟是那只猫的原因,还是她自己日有所思。
总之,她做了个噩梦。梦里面,计进躺在救护车里,被一路送到医院。担架车发疯似的向前跑着,灰白的冷光一闪一闪。就在他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瞬间,岑旋揪着胸前的衣服直挺挺地坐了起来。她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半天,才渐渐缓过神,接着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。
再次站在计进家门口,又是深夜,可这次岑旋丝毫没迟疑,抬手猛敲门。
可她一直敲,一直敲,最后把邻居都敲了出来,把她数落了三轮,应该开的那扇门还是没开。她给他打电话,始终是关机。
她在门口的地垫上坐到了天亮,上一次从天黑等到天亮,是妈妈被推进抢救室的那天。好孤单啊,她环抱住自己,下巴支在膝盖上,却坚持着不愿放弃。天亮了,还是敲不开门,她马不停蹄地往计进的学校跑,但她只知道他是哪个系的,不确定班级,只好到男生宿舍楼下,像发传单一样挨个找人问,结果虽然没拦到认识计进的人,却遇到了认识她的人。一个男生主动走到她面前,惊讶地叫道:“你不是……那家店的店主吗?”
“啊,是你啊……”那些宠物与主人间的回忆,即使过去了许久,对她来说都清晰如昨。她知道面前的是去过她店里的人,“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啊!”
“是啊,还是我推荐一个学弟去你那儿的呢!他叫计进,你还记得吧?”
人生或许就是如此,想要的东西,寻找时不知躲在何处,可该遇到时总是会遇到。岑旋猛地上前一步,扬着头问:“他现在在哪儿?”
“他……”男生被她吓了一跳,说,“这两天没碰到他,社团他也好久没去了。哎?他不就在那儿吗!”
顺着男生的目光,岑旋赫然转身,正看到计进好好地从宿舍楼里走出来。男生举起胳膊打招呼,那句“喂”刚喊出来,计进也抬起了头。视线还没停稳,一阵风就扑向了他的胸口。
一时间空气像凝结了一样,周围人的动作、目光,全部变慢了,只有计进和岑旋的时间还正常。计进能清楚地感觉到岑旋揪着他胸口衣服的力气与温度,和她深深的担忧。她担忧到眼底红着,涌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。
“你没死啊……”
可她反反复复也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奇怪又不吉利的话。
“我当然没死啊,不然你现在看见的是什么?”早就该退后一步隔开距离的,但最终,岑旋还是贪婪地维持了这个动作那么一小会儿。而计进也还是艰难地做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“也是啊。可是……”
“别可是了,我要去上课了,你快回去吧。”
听到计进这么说,岑旋才发现他背着单肩包。她恍然大悟,吸了吸鼻子,换上了笑容,说:“那你先去吧!回头……”
“没有回头了。”
“什么?”
像是怕她听不明白,计进正对着她,凝视着她的眼睛,毫无躲闪地说:“上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,你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。本来,你也不需要对顾客这么好的。”
顾客?所以他们俩之间就只是店家和消费者的关系?
不是的,不是这样。如果说之前岑旋还有一丝彷徨,不确定计进对她的心意是怎样的,但当这一刻,她站在悬崖边上,计进坚定不移地想要推她下去时,她却忽然明白了。
他们之间的裂缝是跨不过的,因为她往前一步,计进就后退一步,因此裂缝又随之变宽了。如今,计进不想再耗下去,于是对她说,你跳下去吧,跳下去一了百了。
她能如何呢?她只能跳下去。
跳下去不过是面对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,回到没有和计进产生纠葛之前的一个人的生活。
既然这是他想要的,那她成全。
7.
就在对岑旋撂下狠话的第三天,计进从学校搬离了。医生早在一个月前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,他必须住院,一个人住是不安全的。
他硬是拖到了这个时候。他有太多事情想做,他想满足继父的愿望。虽然他妈妈嫁过去五年就去世了,他和继父只有五年的父子缘分,但继父硬是不顾前任儿女的阻拦,把房子留给了他住。他想着,要是能在最后让继父见见他的女朋友就好了。也许等他走了之后,继父会糊糊涂涂地以为他去结婚生子了。
那件事是他不好,是他太自私了。以至于岑旋选择离开时,他竟然觉得如释重负。
毕竟,那是他第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孩啊。
只可惜,她为什么来得这样迟呢?为什么非要等到他已经检查出来患有跟生父一样致死的遗传病时,才遇到她呢?
那是个心思柔软、细腻的女孩,那是个见多了生死的女孩,那是个虽然不说,但特别惧怕孤独的女孩,那是个祈求长久的陪伴的女孩。他不能把她拉进一场可能很快就要离别的相遇里,他不能用那么短的时间去换她之后长久的悲伤。
他不能这样做。
离开学校那天,他把一个信封交给了学长,拜托学长有空送到她的店里。他说:“是感谢信。”
当然了,那天见识过他和岑旋的互动后,学长是不可能信这句话的。
那封信是两天后送到岑旋手上的。她接过信封,听完学长的话,冷静地目送学长离开了。
直到合拢店门,她的手才抖了起来,接着把信封撕得像狗啃的一样。她那么急,生怕自己还没看到信就已经哭了出来。可信封里并没有信,掉落在桌面上的是一小簇短短的头发,打成了一个圈,用红绳系着,如同一件礼物。
她看着妈妈为其他人做了无数最后的礼物,她也亲手为很多人做过不一样的礼物。可她从未想过,有一天她会成为一名“顾客”,收到一份相遇的见证。
真没新意啊……
岑旋颤抖着手想去拿起那簇发圈,竟几下都没拿起来。她泄愤似的大力拍打了几下桌面,身子缓缓地滑了下去,额头抵在桌沿上,哭出了声音。
遗传病什么的,其实一开始她就知道了。她接到委托的当晚做的梦,就是计进在吃药。所以她才放心不下啊,所以她才会大半夜跑去找他,所以她才会几天收不到消息就紧张啊……可这些和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他,并不冲突啊。
可事到如今,她不能再去找他了。她要装作不知道,装作是生气地离开了,这样计进才能安心。他会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,无所顾虑,毫无歉疚。“如果有天他问你有没有把信封交给我,你就跟他说,我看都没看就丢进垃圾桶了。拜托了。”
就在刚刚,岑旋是这样对学长说的。
【本文纯属虚构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】
本文由十二星座心理于2023-07-23发表在帝神算命网,如有疑问,请联系我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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